逃半

“拥抱旧爱与新欢接吻。”

绅士管家 23·下【哈蛋】

Always.

23·上


(Chapter 4)

(接3)

 

Eggsy在又冷又硬的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宿,薄被上的霉味钻进鼻腔内扰得心绪更不安宁。他没法说自己什么都不会去想,每一张他熟知的面孔在脑海里走马观花,那些去世的,或还活着的,除了他最亲爱的Harry消失无踪,其他人于光影间淡淡隐去又突兀地出现,安安静静不带其余想法;他只是这样用思想去注视他们,而后在某一未知时刻沉沉睡去。

他理所当然地起晚了,醒来的时候冬日阳光已经透过无窗帘遮掩的玻璃罩去了大半张床,映照被面上陈旧的痕迹。

小旅馆提供的早餐清淡朴素,食之无味,他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半杯温水。旅馆的主人,那位成天围着方格围裙的老妇人,倒是用饱含担忧的目光不住地打量他,似是怕他会体力不支而昏倒。这不怪她,Eggsy早上盯着破镜子时也发现自己脸色确实苍白,看起来不太健康。

他昨晚和早上都没进食,面色不好也情有可原。青年用这个理由搪塞自己。

睡着的时候外头应该下了一场细雨,旅馆外的土路有一点松软,还残留着雨水到访的色彩。Eggsy来时除了一身西装以外只带了一把伞,他在门口抬头看看天,又望望路面,然后撑开了那把伞。黑色伞面将他收拢在保护范围内,远远望去,宽大的伞下露出一节身影——他像是正要赶赴一场葬礼,行色匆匆。雨在半途又下了起来,那些细碎的啪嗒声敲敲他的耳骨,顺着伞边坠落。

这还是Eggsy第一次在下雨的时候去公墓,以往屈指可数的每一次都恰巧出了太阳。他上一次前往还是十多年前,在离开大不列颠之前。

Aird先生葬在海格特,Eggsy隔许久就会来一次,Matthew的时间跟他错开,有时他会看见墓上放着一束花,色彩可能非常奔放也可能极其含蓄:Matthew仍然记着很小时他们家窗台上那些垂落的艳丽,而Daisy则熟知基本的礼数。

青年空手而来,过去也大多如此。他绕过教堂,经过原先Marx(马克思)墓所在的那个角落【注1】,走向一片有几丛山茶的草坪,Aird先生就在那,一块有天使浮雕的方形碑。

他猜有些事情无论真不真实,都是暗暗联系的,正如昨晚他那纷繁思绪里没有Harry,而此刻年长者就站在他面前。他甚至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来这里,记忆里Harry并不清楚Aird先生葬在哪儿,更准确说不关心。可能预计到他们将会再见,修普诺斯【注2】 将Harry隐匿了。

他们有许多一模一样的东西,比如伞。同样的黑伞撑在Harry上方,微微收窄的长大衣下方暴露了一双没沾多少泥泞的牛津鞋。Eggsy猝然停下脚步,但Harry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即使青年行动如猫,不发出半点声音,他还是能够在青年驻足的刹那转过半边脸,随后是半边身子,围巾朝外侧扬了扬,差点沾上雨水。他就这样侧过来凝望Eggsy,目光柔和。青年看见他大衣里直接穿着衬衫和薄毛衣,领口甚至开了一粒扣子;也看见弯弯的伞柄上挂着一个保温杯,跟Harry搭配是那么格格不入。

“牛奶是暖的。”

绅士说。

 

七点,Harry睁开了眼睛。他睡了将近三十分钟,生物钟毫不客气地把他搞醒顺带附赠了些许头疼,而外面天色稍亮。他洗漱时听见家门被打开,这使得一星半点的牙膏泡沫呛了出来。

他希望那是Eggsy,虽然家里每天早上七点多的时候都会有一位女仆进来负责房屋清洁以及白昼的起居问题。事实证明女佣值得为她的准时而加工资,Harry失望地接受了她的问好,注意力放在了餐桌上。一杯温度适中的牛奶和半篮牛角包已经先行立在桌上,还有两套金边白瓷餐具。

“Eggsy不在。”他朝女仆脱口而出。

女仆正要开始准备他的那一份早餐。她及时地止住,回过头:“您需要另备吗?”

老绅士盯着牛奶半晌:“我上次买的保温杯放哪儿了?”

“在碗橱里。“

“把牛奶装进保温杯。我要一份茶。”

“好的,先生。”

牛奶又被拿去温热了一遍,女仆知道Eggsy喜欢怎么样的温度,就像Harry知道这么多年来青年已经被自己惯坏成个早上几乎不断奶的家伙。他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找到那只突然离家出走的猫,但他想如果找到了,那杯牛奶能到猫嘴里。他很清楚外宿时Eggsy不会喝旅馆提供的牛奶,若是有提供的话。

他反而不知道早上工作前什么时候打电话给Percival合适,焦躁因疲劳而在他体内安分了点儿,可他还是急。害怕丢失青年的感觉,战争时期因为MI5他已经深切体会过,再来第二次谁都不会喜欢的。

“先生,Percival来了。”女仆说。

非常,非常及时,就在他手里的果酱刀正要袭击那碟黄油的时候。他一边放下刀一边看玄关方向,Percival面无表情地打着领带,显然刚刚从家里赶出来。在伦敦的骑士之间大多住得不远,Percival离Harry也就两个街道的距离。

“Percy——”

“Roxy说了,你要找Eggsy,而且急得发疯。”骑士目不转睛,语气像告诉他今天要下雨,“我大概能猜到他在哪,不过我今天绝对不能迟到超过半个小时。我开车带你去,你记住路线,自己想办法回来,Arthur。我不保证他就在那。”

Harry Hart可以自己浓密的头发起誓,这是他认识Percival以来对方首次在公事外一次性说得这么长的一段话。听起来律师部门主管比他的用词还要胸有成竹。

以及他第一次亲身感受到Percival沉稳冷静飙车的可怕。

 

“Percival说你可能……”Harry又说,但青年打断了他。

“他负责Aird先生葬礼的部分安排,我拜托的。”Eggsy说,往前走了一段,在墓碑前蹲了下来,“我说了我不在银行。”

“你没说你不在家。”

“Harry,我不是什么都要向你汇报的。”

一阵沉默,雨似乎小了一点点。Eggsy在雨声包裹间突然涌起了后悔,他是不是不该抬杠?老绅士看起来很疲倦,笑容也无法掩饰,他忙了很久,或许昨天夜晚也没有好好休息,但他现在站在这个有点冷清的公墓里,打着伞,带着一瓶青年最喜欢的牛奶。

在Matthew的问题上,双方出发角度不一样,Harry的想法不能说是错的。青年心不在焉地用食指尖摩挲Aird先生刻在墓碑上的文字,他习惯如此,仿佛这些逝者附在刻字上能让人触碰感知。

“Matthew还是很顺利,他找到了资助人。”Harry自己终结了自己创造的沉默,“我在这个方面跟Valentine交涉过。”

“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跟V-G私交甚好了。”

“从来没有。”

Eggsy的手被雨水打湿了,连带袖口都深色一片。他摇摇头,忘了过大的黑伞已将他完全遮去,从后面看他就像一株长歪了的巨大黑色菌类。

很难做到让Harry保持绝佳的耐心,Gary Hart Unwin却可以。年长者微不可闻地从喉头挤出一声轻叹:“我觉得牛奶可能会冷,亲爱的。保温杯我们……我是第一次用。”

牛奶,这个词融化在Harry的口音里,直击青年。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些东西,像灵光乍现般,也许说出来还略荒谬。可他还没说,Harry就难得地投降了。

“你也会冷。”

就这句话,就这句不足十个单词构成的陈述句,让Eggsy扔掉伞扑到绅士身上,双手穿过后者的腋下紧紧抱住他。Harry在轻微地抖,因为寒冷穿透单薄的衣着,他语调却还镇静地跟平时开会一样。他愣了一下,没料到青年突如其来的举动,踉跄后退了两步,空出的一只手顺势搂紧青年的腰:“小心摔倒。”

换作平时,Eggsy会开玩笑“有你垫底呢”。此刻他只是将头埋入Harry颈窝,尝试更进一步贴紧对方的身体:“你在发抖,你才是冷的那个,”他控诉道,“Percival连让你多穿件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吗?他他妈的要抢百货大减价?”

“也许是有些冷。”

“也许!”

“你说是就是。”

“你得把牛奶喝了。”

“我来时喝了茶。”

“那不够。”

“牛奶是你的。”

“现在它属于你了。”
“我长得够高了,darling。”

“那我他妈快四十岁了怎么长高?”

“心理暗示总会有用的。”

“闭嘴。”Eggsy恶狠狠道,“你不发抖才有资格拒绝它。”

“客观点,你也发着抖。”

“……”

Harry把下巴压在Eggsy柔软的金发上:“该回家了。”

环抱收紧了,青年闷声闷气地绕过感动:“你是不是资助了Matthew?”

老绅士一瞬间觉得自己养的可能是条警犬,低声呜咽的puppy或绵软叫唤的猫咪都是错觉。他不能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问题问得极好,直切核心。

“我当你默认了。”Eggsy说,“被事项外的人发现不算违反银行条律。你还是帮了他,尽管拖了好久,逼得他快以为自己没希望了。”

“他需要点磨练。”

“为什么不让我加入?”

“我跟Valentine下了个注,他先开赌的,内容无关紧要,主要是看Matthew未来发展怎么样。你对Aird一家有执念,不参与比较好。”Harry平静地解释,“说真的,牛奶指不定会冷。”

Eggsy松开怀抱,向后退开,他的伞早就掉在地上,里面盛了雨水。Harry眼疾手快在他淋雨前把他拉了回来,单手紧紧将他禁足在自己伞内。

“Gary Hart Unwin.”他充满警告意味地把完整名字吐出来,“你最好不要让身上再碰到一点雨。”

青年的耳根悄然发红,心脏软得宛如胸腔里跳的是一团水。他抬起头,阴郁渐退,眼角弯起时扯动了笑纹。

“见一下Lee Unwin吧,honey。”

 

Lee也葬在海格特,他的去世如世上许许多多的小遗憾,不被很多人记得,只有家人与饭店里的老员工为他伤心。他的葬礼和随后的一些相关事情、物品都很简单,墓碑方方正正,镌刻姓名年月,再无其他。

而Dave Aird先生的位置是Percival来挑的,很巧,Lee就在他隔壁,已经睡了好多年了。Eggsy指出位置时Harry深切地怀疑自己的同事是否是故意这么做的,毕竟在某些意义上,Michelle的第一任丈夫和后继追求者相挨真的不怎么美妙,而且Michelle并不葬在这儿呢(James选了另一个公墓,Eggsy也没打算迁葬)。

“他绝对不会反对的。”Eggsy说,“你还对他抱有愧疚吗?”

“有,但不再那么强烈了。”Harry坦承,“他想反对也晚了。”

“我讨厌这种愧疚。你什么都没做错,你也不需要对他承担什么责任。”

“你说得可能对。Merlin走了之后我花了很多时间想,我对Lee的遗忘,就像我对Merlin的歉疚。这其实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Eggsy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

Harry低头吻他眼睛。

“痒。”

“Aird和Lee的位置……”

“让他们竞争吧……不,别亲我眼睫毛……我妈不会介意的。”

Eggsy别过头,睁眼看他:“你有什么后悔的,现在还来得及。”

“没有,我怕Lee夜半找我谈心。倒是有一点:你还没喝牛奶。”

“你就不能不提那玩意儿?”

Harry从善如流,他一个字都没说。

雨已经停了。

 

 

TBC.


【注释】

1.

1956年英国共产党集资为马克思及其家人在公墓东端购买了较大的墓地并进行迁葬。

2.

修普诺斯,古希腊神话中掌管睡眠、自在与快乐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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