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半

“拥抱旧爱与新欢接吻。”

【利艾】纯粹

【没什么,我只是挂科了而已。】

——


“你负责第三区。原则上我们会把你分给特定的伤员,强制性的。不过这次情况有点特殊。”披着白色外衣的男人推扶金色边框的眼镜,轻薄的镜片后蓝眸温和地弯出一个弧度。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条十字型的古旧钥匙,递给身旁的年轻人,“你知道,这里都是重伤的士兵。”

年轻人谦逊地笑了笑:“我们也是士兵,史密斯院长。”

“完好无损的医疗兵。”院长落寞地一笑,“如果等会儿没问题的话,你要记住对方两个月后才允许返回战场,也是两个月后才会送来必要的假肢。”

“假肢不是不会配给吗?”

“如果对方是不可缺少的兵力,且本身也希望上战场的话,任何例外都被允许存在。”

 

当年轻人背着携带型医药包随院长进入这座豪华建筑的子楼,他终于在临海的房间理解了院长的话语。个子不高的男人坐在扶手椅里,面容冷峻。没有谁会不认识他,法国最有威望的将军利威尔 · 阿克曼,军功赫赫,现加入英军队伍作战。而现在他正在面前,用平静而淡漠的目光注视他们,亚麻色的长裤右边空空落落。他是年轻人最钦佩的人物。

他失去了右腿,显而易见。

“阿克曼将军。”院长平和地发起了对话,“新的医疗兵已经派来了。您必须接受一位,否则疏忽之下您的伤势极有可能无法在两个月内痊愈。”

“埃尔文。”将军的声线低沉而钝重,“我要的不是一群像鼻涕虫一样粘人的无赖,你明白吗。”

院长侧让了身子,将高大身躯后遮掩的年轻人介绍给将军:“我方的医疗兵,艾伦 · 耶格尔。”

没有更多的介绍了。利威尔盯着年轻人掂量了数秒,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闭上那双无法看透的细长眼睛。似乎是休息了。

这就意味了“不出意外”,意味着通过。

史密斯院长拍了拍艾伦的肩膀,先行走出这间曾经奢华的卧室。

他的背影很寂寞。

艾伦只是定定地注视着那抹寂寥,而在轻微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利威尔已经睁开双眼,不带表情地将视线落在这个瘦削的医疗兵身上。半晌,动了动食指,开口道:“你在看什么。”像命令一样威严的语气,却不逆耳。

“失礼了。”艾伦展现出英国人特有的谦和知分寸,走过去关好了门,“我只是在想,什么让院长变得很……”他权衡了一下,没有说。

“他的恋人是我的前辈,前几个月战亡在边境。”将军用谈论天气的口吻慢慢地解释,“战场上的感情大多这样。”他按住身旁一张椅子的软垫,“过来这里,年轻人。”

这个男人已经四十八岁了,而艾伦仅仅二十三。在他眼里,艾伦还是个孩子。

“听到你的英国口音,我会想起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对独腿士兵们说的一句话,只有五个单词。”他的法国口音柔和而饶舌,“是什么来着?”

“士兵,鞋子按一双卖。”

艾伦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

“军靴也按一双来打造。”利威尔看着自己残余的腿,轻声说。

时间犹如狠捶下的钉子,死死地定在一刹那。艾伦觉得心酸。

 

比起大多数伤兵,还有懊恼的军官们,利威尔很好接触。他偶尔多话,兴许是急于返回战场,他非常配合医院的要求。艾伦要做的,是为他换药、帮忙日常起居。所有的事情都在隐隐地刺激艾伦的神经,他面对的是一位重伤军官,是他钦羡的榜样,也是一个安静的平凡男人。

利威尔讨厌追随者的黏腻,艾伦的恰到好处与拿捏得当变成了再好不过的选项。

“阿克曼将军今天的药会少一点,绷带也不必太紧。”配药处的阿尔敏 · 阿诺德在星期二时这么说,“每周二和周五都是这样,是史密斯院长特意叮嘱的,我不在的时候你记得跟接替第三区配药处的人说。”

艾伦当做了指令来记住。

上星期天开始的工作,所以周二已经是第四天换药了。清晨换一次,与傍晚换一次。无论是第几次,艾伦都难以形容拆下绷带后的震撼与心疼。

你该如何去描述在高处齐整截断的横截面伤口?

那些纵横交错却已然模糊的筋脉血肉,不堪入目的鲜红。他颤抖着双手去轻轻触碰那让人心惊的断口,举动一定是让利威尔感到疼痛的,而这位将军一言不发,甚至,面色如常。

“抱歉,我一定会做得更好。”束手无策的艾伦只能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决心。没有把握。

利威尔满头大汗,微微呼出一口气,伸手揉了揉艾伦的棕色头发:“做得不错了。”

“……谢谢。”

“耳根怎么这么红。推轮椅过来吧,我想出去。”

艾伦抱起利威尔,有点沉。个子不高,可利威尔身材很好,腹肌透过单薄的衬衣可以见到是很匀称的。“什么时候装了假肢,我来抱抱你。”他很少见地笑起来,“看你挺轻的。”

年轻人的耳根依然又红又烫。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下楼梯时总要很小心,一点点地挪,顶着扶手,有时空闲的医疗兵也会搭把手帮个忙。然后推出门外,若遇到院长,对方也总是一副意义不明的表情。

傍晚的时候,街上还算喧嚷。各种各样的前线消息在城里满天飞,火车站离开的痊愈的士兵还有新来的伤员,送别丈夫的衣着或优雅或简朴的女人们;这个时候的太阳还没下来,要八九点才晕出橙红,饭菜的香味也尚在炉中酝酿。可这时是最清晰的,能看到许许多多东西,比如人生百态,比如人情冷暖。

再来,转遍小半个城镇后,会绕到医院的后花园,长时间无人认真清理而有些破败的地方。在花园的边沿,静静地注视海面,任凭白色波浪刺痛双目,纯粹地看着太阳坠落,没入海水之中 。

利威尔最安宁平和的时刻。他每星期二、星期四的傍晚都会这么做。

那几小时里的海,其实很空虚。

 

“要比以前想象中的将军差很远。”艾伦帮阿尔敏从较高的地方取下一盒药,“战争快点结束吧。”

“阿克曼将军啊,是一个平凡的英雄。”阿尔敏把装好药的木盒递给一位女护士,“相当意外的平易近人,照顾他应该会学到很多吧。”

“崇敬他的人不少。”

“史密斯院长还在为如何处理之前蜂拥而至的问候信头疼呢。那些都是将军的追随者送来的,也有一些女护士。”阿尔敏把头扭到一边,“米卡莎你给了吗?”

他的头即刻被扭回原角度,女护士不悦地清点药物:“谁会给那种无聊东西。”

“佩特拉给了哦。”

“又不是我。盘尼西林呢?少了一份。”

“新开发的药物补给会有点慢,大概过会儿到吧。艾伦你到窗边去看看。”

似乎是到了,能听到一点声音。艾伦从窗沿探出头,看到几位医疗兵搬下一个看着很沉重的箱子。他们指了指这座被称为第三区的子建筑。

是假肢配给到了。

 

因为配合,伤口已经好完全了,比估测中早了小半个月。艾伦帮利威尔接好了假肢,刚好契合。利威尔先是站了一会儿,然后来回走了几步。不算很适应,但感觉还不赖。

艾伦微笑:“鞋子能按一双卖了。”说完他突然意识到这等同于过不了多久利威尔就要返回战场。为了更好地照顾利威尔,这一个多月他在利威尔的卧室里打地铺,近乎是朝夕相处的日子,会让人舍不得。

利威尔察觉到艾伦一瞬间的阴翳,迈前一步,打横抱起了艾伦。紧紧贴着将军胸膛的年轻人惊慌失措,没有注意到那双托住自己的手像是抓住宝物一样,不愿放开般牢牢禁锢自己。

“利威尔将军?”艾伦局促不安。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叫我的名字。”利威尔不动声色地搂紧了一点,“如我猜测,你挺轻的。”他笑了,发自内心的,眼下蛰伏的阴影与笑起时的些许皱纹都被忽略了。

这种笑容如此灿烂,惊艳又朴素。

大概战争的痛苦,在这笑容里都无影无踪了。

艾伦低下头,笑出声来。

 

利威尔很快就适应了假肢,他甚至可以在紧身训练中奔跑,在绳索训练中以半分钟的成绩从地面到达三楼。艾伦每日向史密斯院长汇报,后者则转达给军部。

军部同样很快下达了调动令,利威尔该返回战场了。

火车站一如往常的挤挤挨挨,艾伦握住了利威尔的手。将军的手很暖,握手时力度适中,给人安心的力量。“谢谢。”他说。

“那是我的职责,将军。”艾伦帮他拉了拉黑色大衣,向他敬了军礼。

“两个月了,叫我名字吧。”利威尔拂去了艾伦衣领上的一片落叶。

“是的,将军……不,利威尔。”

“走了。”利威尔淡淡一笑,转身上了火车。门即刻就关上了。

艾伦伫立着,目送窗边望过来的利威尔一点点远去,从很清晰的样子,渐行渐远,成了一个模糊不堪的点,最后消失不见。停留了一个短暂的经典镜头。

没说再见。

 

1943年,利威尔 · 阿克曼将军在一场战役中阵亡。

消息很快传遍了各个战场,英美不得不更加重视这场世界战争。

 

阿尔敏摘下手套,问米卡莎:“艾伦去哪了?”

“花园。”院长回答了他。

他们从回旋楼梯的巨大落地窗中向外眺望。艾伦站在平静的海面前,他的手搭在旁边空空如也的轮椅上,身体微微颤抖。

“我们没料到。”

院长说。

“耶格尔深爱着将军。”

艾伦的背影也很寂寞。

 

可让他哭出来的,却不是这个消息。

利威尔养伤时的卧室收拾过了,不过没有新的人住进来。窗前利威尔常坐的椅子还在,那些日子里他总会拿着小刀坐着沉思什么。窗帘紧闭。

明天艾伦就要调去别的地方了,他决定在那个房间里再住一晚。

他想拉开窗帘,可是椅子压住了。椅子很沉,想了想,他把椅子搬到床边,一转身,站了一会儿,然后用力、发狠地捂住自己的嘴。他不明白利威尔怎么做到的,凭一条腿。

但毫无阻拦地哭了出来。

椅背挡住的墙上,小刀划了一行歪歪扭扭的英文。

“我爱你,艾伦。”

落款L. Ackermann。

 

他们都无声无息,从未相互告知。

这两个笨拙而细腻的人,连亲吻都没有过。

 

很多年就这么过去,艾伦没有娶过妻子,更没有任何伴侣。他学着东方吃素,做一个普通不过的餐厅服务员。

新世纪到来了,患上阿兹海默的艾伦也八十多岁了,他住进了临海的一所疗养院,不过不是很潮湿。住进去后的第一个星期二,从政府退休的阿尔敏来看他,还有米卡莎。战争太过沉重,与战争有关的,他都在记忆里擦去了。战后还与部分人有联系,因而阿尔敏稍微提示,他也能记得些。

“战争还记得吗?”阿尔敏问他,米卡莎瞪了阿尔敏一眼。

艾伦摇头。

他们聊了很久,一直到傍晚。护工来给艾伦喂了心脏药,他像一些老人一样心脏也迟缓了。咽下去后,他突然站起来,披了大衣,径直拄着拐杖往外走,下了楼。阿尔敏和米卡莎只是跟着,不问不言。

艾伦站在海边,静静地看着,目光在那些湛蓝上徘徊,却是茫然。

阿尔敏感到了难过与惊异。

 

即使时间过去很久,即使忘了一切,即使艾伦几乎一无所有。

可他还在爱着一个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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