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半

“拥抱旧爱与新欢接吻。”

未读 8【哈蛋|Genius AU】

快完了。

7走这


8.

那几根他离家前断落的树枝仿佛是个征兆,微不可闻的断裂声在青年胸腔间反复地、尖锐地鸣叫,隐隐约约地警告他。它们纵然落得突然,但那棵树也命不久矣了。

艾格西离开哈利的办公室后还有几分突兀的茫然,他几乎是在瞬间就抛却所有方向、所有计划甚至是他的才华,给他带来辉煌、更可以说是毕生辉煌的天赋。那些用细麻绳捆绑的泛黄的旧羊皮纸被他遗落在哈利身边,他决心将它们,将这些他最为看重的杰作都永远扔弃在那儿,也许哈利会扔掉,可那也许是青年留给他的最后一点痕迹。

他头脑空白地走到街上,云层缓慢堆积,那些该死的阳光慢慢缩进云堆里。穿着西装戴礼帽的绅士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优雅女士经过带起的浓烈香味儿蹿进他嗅觉范围内;旁人皆匆匆忙忙,而他像一个半醉不醉的酒鬼,捏着自己的棒球帽在人行道上虚浮地走着。我们都会死在同一段历程上,像树上循环往复的新芽旧叶,最终走向同一个终点,同样的结局。他默念道,想起那棵树,他的妹妹,他的母亲。

 

米歇尔是个好母亲,即使她曾经有一段时间不配。她仍然放手让艾格西走回他父亲那条狭窄的道,这足以使曾经一笔勾销。他最终算是圆满了两代人,艾格西昏沉地想,这是李想要的——

钥匙在锁孔里轻轻一声响,艾格西抬头望去,黛西的头枕在米歇尔腿上,她大约是睡着了,一时半会儿也闹不醒。小女孩向来睡得熟,这是好事,证明她不会再被家庭中的阴暗面纠缠。米歇尔镇定地瞧着自己的儿子,小幅度地点点头。

——这是我想要的吗?

“我回来了。”艾格西放轻声音道。

女士安静地注视他,她的发色偏浅,少许白发掺杂其间并不显眼:“你道别了吗?”

“是的。”青年耸耸肩,“我告别了,我向我这辈子唯一的挚友说了再见。”

“艾格西?”米歇尔的双手轻柔地捂住黛西的双耳,“你——”
“我的照片墙。”艾格西会意地解释道,“但那确实都不是真的,我需要有人引路。我不想让他愧疚,”他苦笑起来,“所以我跟‘朋友’道别了。”

“你现在也是来道别的吗?”

屋外大雨突然而至,雨声砸出满地杂音,艾格西在光线暗淡间绕过熟睡的黛西,轻缓地揽住母亲一边肩膀,掌心的热度透过丝质外衫传到米歇尔身上。“我与我的朋友哈特先生,待了足够久了。”

一点奇异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卡在语句末尾,米歇尔尚未来得及回答他,已下意识随他一起越过餐桌、厨房看向那扇最熟悉的窗:李·安文栽下的树摇摇晃晃,接着轰然倒下。

“叶落归根,妈妈。”

艾格西凝视一瞬之间便空荡荡的窗外,泄出一声笑,听起来如一句冷哼,充斥着嘲讽与不堪。这是他想要的,因为未来那么多可能性里,唯有这一选项满是未知,结果却也最漂亮。

你是树……我从枝干上分离出一截,生自你、继承自你……那块石头,那些风……同样的结局。

“我补全了爸爸那条路上的坑坑洼洼而已。”他悄然道,手掌覆在妹妹头上,“我这次不会走啦。我已经精疲力竭了。”

黛西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半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她许久不见的哥哥。艾格西不在家很久了,她有那么一点——也许只是因为半梦半醒——不太记得自己哥哥的模样,猛地在对方怀里挣扎几下。

“乖,黛西。”艾格西小心翼翼地摩挲她柔软的手臂,轻声哄道,“没事的。”

他口吻温柔,里里外外透露着对小女孩的宠溺,熟悉感点滴融化掉她的戒备。“哥哥,”黛西完全醒来,将头埋进他怀抱里,“你看起来很累,没睡好吗?”

“只是因为哥哥要三十岁了。”他低头亲吻小女孩的额发,“可能会睡很久,不能陪你玩了。”

“我知道了。”米歇尔说。

艾格西抬头朝她微笑,安文夫人眼眶里凝聚的泪水颤了颤,飞快地掉下来。

 

园林工人是几天后才到来的,青年站在厨台边上,温水顺着喉管滑下,窗外起重机将倒塌的树吊起。他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盯着歪歪扭扭的枯树干被拉入视线,头忽然疼起来。起先只是少许的,盘踞于左额,让人莫名有种反胃的感觉,他把水杯放到水池旁,食指曲起揉压额头。很快它蔓延成一片,在整个大脑兴风作浪,疼得他面色愈来愈苍白,食指尖忍不住在头上掐出一些甲痕。

房间里黛西的读书声仍然透过门缝传来,而米歇尔不在家里,无人注意到他不请自来的痛苦。

……他的眼睛是灰烬,”小女孩大声朗读,清脆的声音流动到屋内各处,“像盛满了酒,使人一见钟情……

是“琥珀”,亲爱的,不是“灰烬”。艾格西混乱地想,他望着那树,许多东西在他的幻觉里一闪而过。哈利的眼睛非常迷人……像琥珀……也许是蝴蝶,它们四处乱飞,像他,像哈利,像身边各种各样的人……

……他能够抓住。

艾格西的手在虚空中胡乱抓了一下,随着他坍塌的身躯撞上冰凉的地板。

……我将欺瞒。

 

电话铃声响第一下时,哈利刚刚入睡。他连续几日不眠不休地阅稿,直到前几分钟才难以支撑地扔掉红色铅笔,伏在桌面上:他太过劳累,已经不想再把自己从椅子上拔出来扔到一边的沙发去。

头一下没闹醒他,第二下响起来时洛克希拉开门,穿着软底鞋的梅林轻手轻脚溜进办公室里捏住话筒。门边的女助理看了眼睡着的编辑,微微点头,然后梅林放低声音:“金士曼哈特编辑办公室。哈特编辑正在休息,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屏息听上一会儿,垂下眼去看哈利。编辑先生的臂弯里露出半边脸,疲惫神色掩不住,但眉眼舒展,看似睡得很舒坦,也许已入一场好梦,也许什么都没有。梅林不忍心打扰他的挚友,可事出有因,他又抬头看向洛克希,后者抬起眉毛,神情显而易见是要问他那通尚未挂断的电话。

“请稍等……”他看着洛克希,缓慢地咬着那些发音,这一幕太熟悉,他几乎要猜到接下来要发什么——循环往复,旧事重演。“……安文夫人。”

女助理抿紧嘴,又点了点头。于是梅林叫醒哈利,握住尖端磨钝的红色铅笔用力刺一下后者的掌心,令他能稍微清醒点儿。

“关于艾格西。”梅林说,“是安文夫人的电话。”

仿佛往日重现。

哈利挂断电话时捏紧了那只铅笔,在一张草稿纸上狠狠地刮擦,发出些钝重的摩擦声。洛克希已经悄悄关上办公室的门,梅林还站在电话一侧,含着一分嘲讽九分微妙:“我们早该预料到的。就跟那天一样。”

昨日是李·安文,今日轮到艾格西。

他要再一次失去他的天才了。哈利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他的心脏仿佛浸入冰冷深海,寒凉而疼痛,却还能就着一片麻木想起艾格西给他的唯一一个吻。他现在想看见男孩了,然而现实就是一个他妈的烂摊子,艾格西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漂亮如孔雀翎的绿眼睛紧闭。

有人停在他身边,沾着一点消毒水的味道。“在遇见你之前,他一个朋友也没有。”她说,目光投向自己沉睡的孩子,“所以我想这应该通知你。”

这话仿佛预示,仿佛一锤定音;关于他和艾格西的争吵,她又什么都不知道。哈利记起麦克斯·珀金斯的传记,那里面有一个段落提到汤姆·沃尔夫的日记,它夹着一张纸,上书“我这辈子,在遇见你之前,一个朋友也没有”。这句话被米歇尔轻飘飘地说出来,落到他与艾格西头上,也将他们的感情定位从爱上毫无顾忌地摘出,放到友情上。

艾格西大概是真的不爱他,到此时都一口咬定朋友二字。哈利绝望地想,他不为他们之前的吵架感到内疚或后悔,只觉得遗憾,他们没能用更好的方式沟通。而艾格西的前车之鉴李·安文,他是个无知的预知者,或许一切在他开玩笑说哈利是又一个麦克斯·珀金斯时就尘埃落定。他们时至今日,的的确确走着与历史人物几乎一样的路。现在他要失去艾格西了,就像米歇尔曾面对的那样。

“什么时候?”哈利眨眨眼,试图将某些干涩的情绪憋回内里。

“两天前,他倒在厨房里。”米歇尔回答道,“然后就没再醒过来,像李一样。医生说他也许会醒,也许就这样一直到……”

哈利一言不发,等她继续说下去。

“这是遗传性的,治不了。”她转头看哈利,布满血丝的双眼牢牢盯紧他,“他们都活不过三十岁的,哈特先生。”

“也许呢?”男人忍不住道,“总会找到医生的。”

米歇尔动了动唇,双眼黯淡无神:“他不会愿意的,哈特先生。你见过我家外面那棵树吗?”

哦他当然见过,它几乎萎靡。而在艾格西的笔下它仍然生机勃勃:它可能在歌唱,应和远方的泰晤士河或者莎士比亚剧场上的十四行诗;它也可能想要跳舞,谁都想要,从各种意义各种角度来说,可它的根扎得如此之深——这应该是树能够长久活下来的理由——如此蜿蜒,于是只能摇曳起瘦弱的树枝,借助风的抚慰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是轮椅上的人,他举起双手,试图依靠上躯、夸张的手臂动作完成舞蹈,同时嘴里含糊不清地轻声呼喊着歌词。

他当然知道。

“它死了。”女人说,“它的栽种者死了,现在它的枝叶也要跟着死了。我们都猜到了。”

哈利又回去看他的男孩,对方的侧脸美得不可思议。

但他将要失去他了。

 

“女士。”

干涩的肯定句飘来时护士怔了一下,这位病人已经在病床上昏睡许多天,依靠吊瓶勉强生存下去。她大约知道一点儿医生的意思,也许哪天病人在睡梦里会停止呼吸。就是这样,不断地睡下去。

她低头看一眼,病人的名字写得潦草:加里·安文。

他语句短促,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睡过去,带上了焦急。

“……师……”

病人声音沙哑,气息微弱,护士不得不俯下身将耳朵凑过去才能听见他在说什么。

“……律师。”

 

TBC.

评论(5)
热度(44)

© 逃半 | Powered by LOFTER